教育,不要培养“二流机器人”
Q3
减负会不会导致教育质量的下降?
杨东平:这就要回到培养什么样的学生上来?我们现在要把学生培养成解题高手,用贬义的话来说,就是“二流机器人”,也就是你要跟机器来竞争计算速度和解题技巧。我们沿袭过去多年来的教育模式,也就是心算,强调速度和准确。为什么现在学习都要疯狂刷题,它就是要求你练到这种程度,也就是一看就会、一做就对,不能有半点差错。
这到底是对人的要求,还是对机器的要求?
所以,如果你用这种标准来要求学生的话,那就是培养机器人。我认为这没什么教育质量可言。久而久之,人的灵性和创造性都被“刷”没了。
Q4
那您认为,我们要培养什么样的人?
杨东平:相比于粗暴式的刷题,我更鼓励大家阅读和写作,从而培养人的思维能力、创造能力和表达能力等方面,所谓综合素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体现在这上面。我们到美国和日本,看到学生的阅读量相当大。曾有北大的学生到美国留学,感慨美国学生一周的阅读量比他在北大一个学期的阅读量都要大。
所以,是一分钟做对20道题重要,还是你能阅读大量的书籍,能够参与很多问题的讨论、对很多问题能够发表意见重要?哪一个有利于心智的发展?
除此之外,教育还要注重培养学生的生活能力。
以日本为例,那里中小学有一些课程是中国完全没有的,比如食育。与中国的“五育”不同,日本学校的“五育”,是指食育、体育、知育、德育和才育。其中,食育是五育之本,培养“吃的能力,培育生存能力”。关键是人家每一个教育目标都是很具体的、可以落实的。
培养“吃的能力”的具体目标是“保持身心健康;理解饮食的重要和快乐;能选择和烹调食物;作为基础教育的社会性延伸,有想一起吃饭的人;理解日本的饮食文化,并能做到传播和推广;养成对食物和做食物的人的感恩之心”,能够提出“有想一起吃饭的人”这样的目标,令人叹为观止。
而且,家务在日本的基础教育中是重要的课程,以至于有“家务是国家的起点”这样的说法。这与中国先贤“齐家治国”的理念不是一脉相承吗?可惜在中国当代的学校教育中,家务早已失传。这门课在日本的小学和高中叫“家庭课”,初中则是“技术家庭课”,简称“技家”。“技家课”在初一二年级为 70 课时,三年级 35 课时,内容一半是学习家庭领域,另一半是学习技术领域。它指向的就是学会生活、学会生存。
教育即生活
Q5
所以,您认为生活应该成为学习的一部分?
杨东平:生活和学习不是完全割裂的,陶行知就提出“生活教育”的概念,也就是来自生活的教育,依据生活而教育,为改善生活而教育。所以生活和教育本来是密切联系的,是我们现在把它割裂了。
学校提供给一个人的套装知识只是人类知识体系当中很小的一部分,而重要的社会生活经验知识却被遗忘。人类的良知和智慧,人类的道德心,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社会化的学习,来自于生活,而不是来自学科知识。
第一次工业革命后,在牛顿力学的思维模式下,知识体系越来越专门化,有人说这就像切红肠一样,一小段一小段的,每个人研究其中一段,所以培养了很多无用的专家。
1987年,杜威在《我的教育信条》中提出“教育即生活”“学校即社会”“从做中学”,就是要打破学校跟社会的隔阂,教育跟生活的隔阂,真正走向为生活而教育,而不是为升学做准备的教育。
Q6
我们要进行教育改革,
是不是就要转变学习方式?
杨东平:现在大家都在说“内卷”,甚至幼儿园都开始内卷了,中班的孩子开始有家庭作业,大班的孩子全部到培训班去了。我认为解决系统性退化的问题,就需要一场学习的革命,也就是“教育即生活”的理念。
经合组织OECD在最新的报告中谈到教育的四种图景:第一,是学校教育的扩展。学校的功能不限于对学龄儿童校内、课内的教育;第二,教育可以外包,可以由社会力量参与;第三,学校作为学习中心;第四,无边界学习。
混合式学习、学校、家庭、社区互动的,美术馆、博物馆、音乐会、自组织、社群化的学习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这才是未来学习的特点。
韩国有一种课外教育机构,叫梦想学校。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比如摄影、滑板、潜水、音乐剧、烹饪等。学生们可以来到这里,跨年级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社团。教育厅提供经费,社会组织提供活动场所。
有一位教育创新研究者将社会化学习概括为三句话:学习在窗外,他人即老师,世界是教材。
想一想,如果我们把学习和生活联系在一起去设计作业,那它就能成为很有趣的东西。比如你的作业是采访你的父亲或者了解你奶奶的生平经历。这就属于探索性、有营养的一种活动了。
Q7
说到社会力量,校外培训机构几年来一直是众矢之的。诸多两会代表也表达了对“治理校外培训机构”的呼声。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杨东平:现在政府对校外培训机构的管理策略是“规范发展”,这是政府在履行监督功能。但我认为,这些培训机构应该进行转型发展。换句话说,培训机构不应该成为应试教育的补充和帮凶,而是作为一个有价值的社会力量。
这样的转型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以学科内容为主的培训转向体育美术等素质教育方向发展。另一方面,培训机构的研发能力是非常强大的,这体现在教学内容的有趣性、教学水平和教学成效。有没有可能把培训机构的教学和课件引入到公办学校,以此来改善公办学校的教学,提高公办学校的效率?
当然,这里涉及经济利益的问题。培训机构是要获取巨大利益的,这和公办学校的公益性又是矛盾的。所以,我们要寻找一些可行的操作方案,找到培训机构的生存之道,将这种野蛮的力量纳入到正常的、合理的教学过程中,进而有效地解决教育减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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