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语言学、传播学的专家学者认为,网络用语是语言动态发展过程中的自然产物,不必刻意禁止。然而,被“玩坏”的网络用语只能随波逐流,任由泛滥成灾吗?
语言的调整并不永远是正向的,也可能逆向而行,出现倒退——年轻人有权利选择“不好好说话”,但是他们在展现个性之前,需要了解如何“好好说话”。
文 | 北海
编 | Chris_guo
一名六年级的小学生在作文中写道:“时间过得好快鸭!”
还有的中学生在作文中写着:“扎心了”“干饭人、干饭魂”“我的祖国,yyds!”……
看到“鸭”(呀)、“yyds”(永远的神)等字眼,正统的语文教师或许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舒适。
然而,对于孩子们来说,将这些语言运用在作文中,就像嘴里蹦出口头禅一样自然、浑然不自知。传统的汉语失宠了,它们远远不如这些网络语言有趣、好玩,贴合孩子们的心。
孩子们的个性与语言的正统性,天平该倾向何方?
01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
“我命油我不油天”“天龙人”“芜湖起飞”“伞兵”……这些风靡网络的用语,我们都认识吗?知道什么意思吗?
即便90后老师也表示,自己经常搞不明白00后、10后学生们各种奇奇怪怪的交流方式和习惯用语了。网络用语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日常生活中,有些同学甚至在作文中都用上了“yyds”“绝绝子”这样的字眼。
在“yyds”满天飞的年代,很多汉语的忠实捍卫者表示担忧与抗议,并发出“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的诘问。今年两会,若干代表专门针对此问题提出“规范网络语言文字”“禁用粗鄙的用词”等提案,表示要减少网络语言污染,加强对汉语的保护。
铺天盖地的网络流行语,对于我们的母语而言是一种语言污染么?
顶思请教了多位中文、传播以及汉语言文学领域的专家学者,令人诧异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地对上面的问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对于网络用语抱有相当大的宽容态度。
随着网络社会的发展与传播技术的更新,语言处于比任何历史时期都要敏感的动态变化之中,种种新的概念皆成为网民传播的“模因”(meme)。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吴昱昊认为,网络语言自然形成,扼杀、控制都是不实际的。
北京青苗国际双语学校常营校区中学中方校长宋晶也表示,汉语语言系统是动态的、不断丰富的,总有一些词汇消亡,同时也有一些新的词汇诞生——而这其中,一个重要的来源便是所谓的“流行语”。有很多流行语经过长期的沉淀,甚至进入到我们的语言库中被保留下来。
著名作家马伯庸曾经也看不上90后使用的“火星文”,认为幼稚可笑。但后来他仔细回想,才觉得“真是一代人看下一代人都会有他的优越感和批判态度”。有趣的是,当“火星文”终于为人们所熟知,它便自然地消失,没人再提了。
马伯庸感悟到,不论中文还是英文,它首先是一个“活着的”语言。网络语言也是中文的一部分。年轻人使用的网络语言实际上也是中文进化过程中的一环,只是它发生在网上而已。“如果单纯地指责网络语言,说它对中文有损害,这是一个很不公平的事情。”
早在唐朝,很多诗人如白居易便使用当时的流行语进行创作。像“半江瑟瑟半江红”,这个“瑟瑟”在唐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网络热词”——它来自波斯语的音译,形容“碧绿色的宝石”。千百年过去了,后人也没觉得它的格调低。
在互联网语言发展的过程中,也诞生过一些令人拍案叫绝的创意。例如2008年广为流行的“囧”字,“八”像眉眼,“口”像一张嘴,被赋予“郁闷、悲伤、无奈、尴尬、困窘”之意,实在不能再形象。虽然它的本意其实是“光明”。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不是这一代年轻人不“好好”说话,而是实际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语言格调。
有学者认为,网络流行语有时候是戏谑,有时候是反抗,更多时候则是年轻人之间的一种交际手段与个性化表达方式。他们看似在“玩梗”,实质上是在“玩圈子”。至于语言,只是一张通向圈层的“敲门砖”。对于年轻人来说,只要跟风去学、去说、去做,便能顺利拿到入圈的通行证。
北京师范大学语文教育硕士程涵悦女士分析道,学生在青春期会有一个“自我舞台中心效应”,很多时候把自己设置为舞台中心的人。通过喊出“yyds”这样的词语,把自己投射到崇拜对象的身上;而像“绝绝子”(绝了)这样的词语,则受到了日本文化的影响,是学生对于“赞同”的个性化表达。
喜欢使用缩写、改写等并不是中国年轻人的专利,全世界都是一样。比如常见的“lol”,是laugh out loud的缩写,意思是大声笑;“dunno”,表示不知道(dont know);TGIF,“Thanks God, it is Friday”的缩写,意思是感谢上帝,今天是周五……
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的年轻人都不太愿意去“好好说话”,不论古今,抑或中外。任何时代,语言一定是动态的,不断更新的,甚至是混杂的。
02
语言的调整并不永远是正向的
文化专栏作家叶克飞对于汉语的时代演进保持开放的态度。早在2001年中国互联网刚起步的时候,他便认为“语言自有其生命力和调整能力,会随时代而变化。人类文明的演进,本身就是一个新词汇不断诞生的过程。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些词属于生造,或者不具备足够的文化含义与基础,自然会逐渐被人们忘记”。
不过,随着网络的大规模普及,叶克飞对语言的自我调整功能心态产生变化。在他看来,语言的调整并不永远是正向的,也可能逆向而行,出现倒退。尤其是当网民基数越来越大,文化层次愈发参差时,这种趋势就会愈发明显。
前段时间的东京奥运会上,但凡有奥运健儿摘得荣誉,网络空间上至主流媒体,下至普通网民,都是清一色地喊出“yyds”。叶克飞对此表示:“太无趣了,这样的表达毫无技术含量,更缺乏文字趣味,却成为许多人唯一的选择,是不是印证了我们语言能力的匮乏呢?‘不好好说话’可以被视为网络时代的一种特色,但‘无趣地说话’不应该标配。”
网络语言对于孩子们的另一深层次影响,是很有可能削弱他们思考的深度与主动性。这一点,马伯庸曾给出过令人发醒的警示。
诚然,对于任何一门语言来说,词义随着时间变化而改变是再正常不过的规律。但语言的本质是一种思维习惯和表达方式——当一些词汇的词义变得歪曲或空洞时,我们的认知就很有可能变得更加狭隘而不是更加丰富。
拿我们都很熟悉的“渣”字为例,它无疑是“把人性的幽深过度简单化”的典型。当它被使用在文学作品上的时候,不论是包法利夫人的渴望,还是安娜·卡列尼娜的绝望,乃至思特里克兰德难以抑制的艺术冲动,人类在一对一的两性关系中无限丰富的精神状态,都可以被简化为“渣”和“不渣”两种。
马伯庸补充道:“这还只是众多类似词语当中的一个,不难想象,如果这样的语言习惯泛滥成灾,我们对人类情感的理解力会变得多么匮乏。”
03
警惕低俗网络语言“绑架”孩子的认知世界
如果说“不好好说话”是语言发展的客观规律,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减少网络语言给未成年人带来的负面影响呢?
的确,网民们无论年纪大小,都有权利在言论自由范围内尽情展示自己的个性。然而,当很多成年人也开始紧追“潮流”、玩梗,就显得极为不严肃了。
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新闻学与新闻教育改革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王君超教授认为,网络语言的使用与传播必须有底线,追求用语亲民无可厚非,适时更新、灵活运用一些新鲜生动、符合大众口味的网络词汇也未尝不可,但低俗网语不可碰、粗俗之风不可长。
全国汉语国际教育硕士教指委委员、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部教授张华也表示,如果任由低俗网络语言“倒灌”“绑架”孩子的认知世界,必然会对汉语教学传播造成不良影响。
此外,程涵悦认为,在日常语文教学活动中,老师应对学生们的语言使用习惯进行正确的引导。如果在平时的作文习作中出现过于低俗乃至用于暴力化的情况,要进行提醒。经过正面引导和反面纠错,学生的作文质量能得到有效的提升。
作为一种亚文化,网络语言很多时候都缺乏足够的文化内涵,这时候就需要老师给学生传授更多的经典教育。老师应在正确看待网络语言的基础上,有效疏导学生使用网络语言的心理,引导学生对待网络语言,要做到自律,不盲从,不随波逐流。
比如:学校常举行一些朗诵比赛,让学生多朗读传统美文,养成良好的语言文字表达习惯。
结 语
总的来说,网络用语是语言发展过程中的一部分,无法割裂,也无法阻止。在这个过程中,未成年人因为交际及其他心理因素会自然而然地被各种“梗”所吸引,并大量地模仿、戏谑和再创造。
如果知道如何“好好说话”而选择“不好好说话”,暂且称为个性;但如果压根不知道“好好说话”而玩梗过度,那么便是中文素养的严重缺失,乃至会思想浅薄化、思考被动化。
网络语言是一把“双刃剑”,对于其中积极的一面,应鼓励并促进其发展;对于其消极的一面,要采取措施防控。学校教育亦须以身作则。我们的语言不需要被“保护”,但是,中文之美、经典之美值得让每一个孩子感受到、去使用。
参考资料
1. “人以圈居”:青少年网络语言的圈层化传播研究 《新闻界》
2. 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叶克飞
3. 党报刊文批部分纸媒被粗鄙网语绑架:标题粗俗还污及版面名称 人民日报
4. 沪政协委员呼吁规范网络语言文字:屌丝、逼格太粗俗应禁用 澎湃新闻
5. 网络语言污染了中文吗?澎湃新闻
6. 这届小学生,用yyds写作文 看客ins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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